蘿卜白菜也可得生活之美

“枯藤老樹昏鴉，小橋流水人家，古道西風(fēng)瘦馬。夕陽西下，斷腸人在天涯?！币皇住肚锼肌?，將涼涼秋色于這十個物象糅合之中滲透出來，不加修飾，卻讓人眼前浮現(xiàn)出栩栩如生的秋日平原上的傷感孤獨。我想，這也許便是細節(jié)之美吧。

大師張大千曾畫過一幅蘿卜白菜，上有石濤的一首七絕：“冷淡生涯本業(yè)儒，家貧休厭食無魚。菜根切莫多油煮，留點青燈教子書?！笨此剖巧钪衅狡街铮赡蔷G纓紅頭的蘿卜，鮮嫩清脆的白菜，此處已成了寒士操守的象征，配上詩的潤色，更顯錚錚風(fēng)骨。這恐怕不僅僅是畫藝及文采之高超，更是大師對于生活的熱愛，對細節(jié)之美的探索，才使畫作有了韻味，使人生有了詩意。

再說，中國山水常常于細節(jié)處見精妙。李可染以“可貴者膽，所要者魂”這八字來評論山水畫。這不僅涵蓋了畫藝的經(jīng)驗，流露出畫人的懷抱，更是對得到詩意人生的總結(jié)——抓住細節(jié)之魂，方可品人生之味。試想，若不是品出梅花鐵干虬枝的孤標粲粲，哪曾有王冕那“不要人夸好顏色，只留清氣滿乾坤”的《墨梅圖》？更別說，陳柱將家國之感的傳統(tǒng)，絕世超俗的風(fēng)骨于丹青之中細辨，將故國山水與豪情壯志紛紛化成胸中丘壑，那細膩的筆法，流暢的墨痕，一定更見出古典中的細節(jié)之美。

我們一直“叫囂”著要過古人詩意如畫的生活，可在這匆匆又匆匆的機械化的現(xiàn)代，有誰能真正停下腳步，來注意春花秋月的變換？古有“一葉知秋”，在相隔千年的同一片土地上，他們俯身拾起泛黃的樹葉，抬頭仰望清輝灑照的皎月，垂眸吟唱溫婉如水的吳儂小曲。轉(zhuǎn)眼現(xiàn)代，我們低頭撥弄的是各類電子產(chǎn)品，抬頭仰望的是層層疊疊的高樓大廈，聽著的是激越搖滾的動感歌曲，看著的是耗費青春的肥皂劇目，哪還會有人再留心停步，去賞葉片由綠變黃，水流由緩到急的細節(jié)之美？社會的進化早已抹去我們的棱角，像被一樣的模具套印復(fù)制，人身上那一點點的細節(jié)之美早已消耗殆盡了。詩和遠方的理想早已只是口中笑談，有的只是生活的將就和茍且。細節(jié)在我們身邊，悄然消逝……

你說，是沉重的時代將生活中的細節(jié)之美磨滅了。可是，枝葉枯敗時你正巧經(jīng)過，斷壁殘垣處你剛好路過，你卻不曾留意過綠意襲上枝頭，墻角飄來幽香的美妙與動人。沒有在最美的時候邂逅，并不意味著細節(jié)之美從我們身邊溜走了。當你遇見枯萎時，可曾回想那與你失之交臂的繁華？

清朝詩人張燦有一首膾炙人口的詩：“書畫琴棋詩酒花，當年件件不離它。而今七事都更變，柴米油鹽醬醋茶?！庇哪e趣之中卻又透露些許的落寞。怎能不感到悲哀？那曾用來看山、看云、看水的眼睛，那曾寫下詩和遠方的妙手，那曾漫步山海、平原的雙足，那曾充滿詩情畫意的逍遙心靈，變得平庸無奈而疲憊不堪，從對人情世故的敏感，變得無謂的麻木而無可奈何。

人生總是古道，西風(fēng)、瘦馬，總是在村野山居里遮擋風(fēng)雨。這安息或許是暫時的，又或許是永恒的?？墒欠褚驗檫@安息，忽略了那小橋流水對人家的詩意？也是否因為那奔波，忽視了天涯邊夕陽西下的美麗，道旁青草的芳香？

人生可貴者意，所要者識，意與識會，探尋到人生中細節(jié)的詩意，蘿卜白菜當然也不再是蘿卜白菜，古道西風(fēng)也不再是詩中之境了。